家委会:家长、教师、学生的“三国演义

2017-11-07 18:59 三国文史 三国

  编者按:2012年3月,教育部出台《教育部关于建立中小学幼儿园家长委员会的指导意见》。各地家委会建立以来,在家校合作中发挥诸多积极作用。但由于运行时间不长,社会舆论和相关研究也反映了不少现存的问题:家委会成为“谋求特殊待遇的工具”、“权贵俱乐部”、“学校乱收费挡箭牌”......这些观点,真伪如何?通过零距离探求教师、家长、学生的三方看法,我们试图还原这个新生事物的多棱面。

  “我毕业于美国XXX大学”、“我是XX大学博士”、“我是知名外企的HRD”.上海外国语大学(分数线,专业设置)附属浦东外国语小学一年级的家长们,在微信群里做家长委员会选举自荐,他们亮出的光鲜履历让人惊叹,但也让这件本只影响几十人的“内部事务”,成为拷问家校关系的公共话题。

  当今社会,教育从来就不是一件私事。“家委会沦为戏精委员会”、“家委会竞争堪比竞选CEO”,连新华社也发稿直呼:“家委会竞选缘何异化为“名利秀”?”教育部的文件里,家委会被定义为学校与家长之间的“第三空间”。可如今,家委会异化成了“拼爹拼妈会”?

  “和社会上一样,可能能力强的孩子们去做决定,而能力差一点的孩子只能选择去执行。”广州市某重点中学高二班主任路鸣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  在这所重点中学,家委会选拔的第一条标准是:你愿不愿意关心孩子。“就整体数据来看,中上阶层的家长们,会更加关心孩子。各方面条件稍差一些的家长,他们并非不关心自己的孩子,只是要忙于生计,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。因此,在组建家委会时,他们选择不报名,他们习惯了被代表。”路鸣说。孩子是家长的心肝宝贝,可在校园这个处介乎于社会和家之间的公共场所,这份亲子情谊折射出社会的更多层面。

  路鸣渐渐感觉到,家校关系,仿佛映射的是一个现实的社会。教育资源的代际传递,会像“剪刀差”一样不断放大阶层差异。

  家委会的是非风波,像一场“三国演义”:家长有怨言,“组织出游、帮管班费、批改作业,简直逼着家长辞职回家带孩”;学生有疑问,“家委会让我们周日补课,晚自习延长,被别人的爸妈管,感觉怪怪的”;老师有意见,“有些家长比学生还难管,把个人意见传播到群里来,挑起骂战”

  本该互利共赢的家委会制度,为何家长、学生、教师三方都有许多怨气憋在心口?以监督学校、提出建议为初衷而建立的家委会,在执行的过程中是否变味?家委会在参与学校事务的时候,该如何把握参与度?

  浦外附小是这起事件的风暴眼,瞄着这家位于上海浦东新区名校的家长,许多人在陆家嘴金融中心有着属于自己的光鲜事业。一些常年在压力下求存的高净值人群,对于子女的教育,有自己独特的“标准”。

  2017年5月9日,一位网名为“cicitujing”的妈妈报喜,女儿被浦外附小录取了。这个身为外企中层管理人员的家长发帖感叹道:“那天考前半小时,女儿要求坐一下驾驶室,她说:我想感受一下掌握方向盘的感觉,会更有自信!我当时有点眼眶湿润,才6岁的孩子,背负的压力已经如此。”

  和浦外附小的这群家长一样,这也是北京的陈静当家长的第一年。她惊讶地发现,如今家校关系非常紧密,“跟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”。

  在80后陈静的记忆中,上学是一件与家长关系不大的事情“哪有家长天天看着我做作业,看完还要订正”。在女儿安芷一年级开学前的家长大会上,校方明确指出,教育是两条腿走路,除了学校以外,家长也要参与其中。

  在这个共享经济风行的时代,教学也成了一份可以共享的互联网产品,点点鼠标,老师就完成了传道授业,至于解惑,留给了一脸茫然的家长。老师把作业发到公共邮箱,要求家长下载、打印,看着孩子完成,并由家长批改完后再交回。

  “天啊,现在都这样了?难道批卷不应该是老师做的事吗?”回忆起第一次看到作业要求时,陈静语气仍难掩震惊。

  “有的同学家长只是签字,没有批改作业,老师会让这些学生全都站起来,相当于惩罚。”女儿安芷的描述,让陈静不敢再质疑老师的要求。

  “减负”风行,让补课在小学接近绝迹。望子成龙、望女成凤的家长们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,使出浑身解数,把学校空出来的时间再硬生生填满。

  安芷每天下午3时或4时就早早放学,陈静得马不停蹄送她去各类兴趣班。再之后,是盯着安芷完成作业。“作业量不多,但基本都需要在线上完成。”曾经是网瘾少女的陈静来说,如今陪女儿上网成了一种苦差事。

  陈静,或是浦外附小的家长,都是现代社会充满教育焦虑的父母的缩影。正因为知道自己一刀一枪拼搏出的地位有多么难得,他们才会对阶层跌落如此恐惧。加入家委会,能够和教师、校方近距离接触,或许是一个“偷步”的机会。

  “家委会成员的孩子可能会有近水楼台的好处,如果学校有什么名额有限的选拔,他们可能会得到优先考虑。”陈静对家委会满腹狐疑。

  “完全地一视同仁,不现实,我确实会对在家委会中表现积极的家长的孩子有更多关注。”路鸣坦言。他认为,家委会家长也是出于关心孩子,才愿意承担更多的教育责任,他回馈关注,也是“将心比心”。但他也表示,不会对孩子们区别对待。

  作为广州某重点高中班主任,路鸣这个90后小鲜肉,社交平台玩得很溜,这也是他与家长沟通的利器。

  大多数时候,这不见面的微信群,连起他与家长的情感纽带,也促成了班级很多活动。有段日子,路鸣特别发愁,入场式舞蹈该怎么跳?日常教学缠身的他,没有时间和社会资源去找舞蹈老师,不得已,他想到了向家委会求援。

  路鸣这烫手山芋,家长果然就稳稳接住了。家委会主席秒回他:“包我身上”。找老师、安排时间、协商价格家委会周到的“一条龙服务”让路鸣几乎没再怎么操心。

  2000元,家委会为孩子们请来舞蹈老师,跳“恰恰舞”。但看着舞蹈老师的专业教导,路鸣却也有一丝隐忧:如果没有家委会介入,孩子们或许可以自己排练,虽然效果或许不如现在,但却可以锻炼组织策划能力。

  或是花钱、或是发动家长的资源,家委会如此为孩子们的活动助力,会造成班级之间的攀比吗?这让路鸣止不住地担心,他实话实说:“如果别的班没有花钱请老师来教,那在评比时,可能就会处于弱势。”

  家委会,给教师和家长之间建起了一道防火墙,很多问题“公开化”,放到台面上讲,反而让对教师的背后非议少了。

  路鸣一度头疼于那些和钱有关的非议。“这个价格合适吗?”“有没有买的必要?”从前,学校统一购买教辅资料时,很多家长都有怨言,中间环节的不透明,让家校双方“隔岸看花”。如今,学校只负责给书目,至于统计购买人数、寻找购买渠道和协商购买价位等一系列和钱打交道的事,都成了家委会的份内事。“我们传达消息也顺畅多了”,和钱脱了瓜葛的路鸣,轻松许多。

  有了家委会分忧,路鸣乐得自在,可家委会强势的一面,又让他心生警惕。做班服,是开学季时让孩子们最为雀跃的事之一。学生们兴致勃勃地设计好图案,一致通过方案:男女装各做一套。眼看就能穿上统一班服了,未料,家长们却在微信群里吵了起来。

  “有家长觉得图案不好看,有家长质疑做两套没有必要,反正吵得是不可开交”,那天晚上,路鸣的手机震动就没停过。

  过分介入班级工作的家委会,给班主任出了难题。面对各执一词的家长,路鸣该如何协调?“这其实是蛮大的考验。”最后,路鸣站在了孩子们这一边,他坚持以学生意愿为主,说服了争论不休的家长们。

  在路鸣看来,家委会的影响力是双刃剑,原本可能只是“一丝火苗”,经过家委会的助燃,也许就成了无法挽回的大火。

  路鸣最为担心的是,有些家长是从孩子口中了解班级教学情况,学生对于老师的评价一旦欠缺客观真实,爱子心切的家长有时就会被“蒙蔽双眼”。

  有些“刺头”家长,让路鸣如坐针毡。“性格火爆的家长想问题比较偏激,也不是很能理解老师工作”,在家委会里“煽风点火”的情况也并不少见。从前可能只是个别人,彼此也联系不紧密,现在有了“组织”,“小火苗聚集起来,容易引发大火”。

  路鸣满怀困惑,几次家委会参与到班级事务的事件,让他不由深思“家委会的权力边界到底在哪里?”他担忧,如果家委会过于强势,把家委会的想法凌驾于学生及班主任之上,既打击学生们自由发挥的动力,也不利于老师带班。

  对于学校与家委会之间的这盏天平,校长有着更深一层的考虑。在广州某重点中学校长陈豪生看来,只有建立起常态性的制度和运行机制,才能让家校间更有效地沟通。“大原则来说,家长还是不应该对学校的事务和教育工作干预太多,应该放手给学校去做。”

  武汉姑娘宁晨,初高中均就读于区重点。初中时,她对家委会的印象还是温情的,班级中考后的散伙饭、去黄陂云雾山出游,都是这些家长帮忙张罗的,吃吃喝喝,给她留下了那些青涩而又美好的回忆。

  可到了高中,曲风大变。宁晨所在的高中是区内的四所重点高中之一,为了在与对手的“排位赛”中不落下风,校方对学生一直抓得“比较紧”,然而,家长们显得比校方更“急迫”,“家委会都希望学校再紧一点”。

  “我们都觉得他们(家长委员会)很烦。”宁晨的抱怨来自于那些让他们晚自习延时的家长,可这些家长,也有难言苦衷。当时,周一到周五晚上,校方都会安排学生两个小时的晚自习。这制度一直没有变化,直到宁晨高二下学期时,家委会“插了一杠”。

  “将晚自习时间延长一小时。”家委会提出。可教师们不干了,他们都不愿意加班。最后,在家委会建议下,家长们轮流坐班,监督孩子上“晚自习”。

  抱有意见的不只是孩子们,许多“迫于压力”来看班的家长也觉得很尴尬。在这个以火炉著称的城市,被架上火炉的家长们进退为难,他们担心,如果不参与看班,很可能就会被认为是“不负责任”的表现。

  更有甚者,是“火箭班”的家长。“不仅聚集了最好的学生,也聚集了最厉害的家长。”宁晨语带调侃。

  “周日补课!”来自理科“火箭班”家委会的要求,让学校犯了难。教师都不是很情愿给学生们义务补课,但权衡之后,校方还是答应了家委会的要求。“老师周日的补课,明显比较散漫。”宁晨苦笑道,而夹在学校和家委会之间的学生,便只能乖乖听“指示”。

  在宁晨看来,有了学校“官方认证”的家委会,俨然成了和校方平起平坐的“领导”。相比初中,宁晨高中的家委会“更正式”,学校的加持,让家委会成了“风云人物”。宁晨闺蜜的爸爸是家委会主席,“平时大大小小的活动,叔叔也都会去发言”。

  深圳的高中生林卓然,是同学们口中的“太子”,因为他的母亲是学校家委会的主席。“不太喜欢这个称呼,感觉很害羞,不想因为这样变得特殊。”但看到成人礼时母亲在台上发言,卓然心里还是挺骄傲的。

  卓然是班里的班长,不仅工作认真,学习成绩也非常好,经常是班里的第一。他认为这些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,老师并没有因为他母亲的关系对他有所偏袒。

  “孩子是否能得到关注,最终还是取决于他的个人能力。老师不可能做得很出格,明明这个孩子缺乏组织能力,还让他去当班长,这样对班级工作也是不利的。”深圳某中学的张婷婷老师认为,真正能把家委工作做下去的家长,不会是非常自私的,“家委真的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资源,为班级组织活动、协调家校矛盾,只有私心的人很难做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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